秋風卷著桂香掠過車窗，秋意便順著縫隙往骨子里鉆。今年中秋回商洛老家，除了與二老團聚，還有一項母親念叨了數次的任務——清掃新房頂上的落葉。“房子旁那棵大樹，一到秋天葉子就積滿房頂，稍懶一點就堵落水管，每年都得搭梯子清理。”母親的話像一顆鄉愁的種子，在歸途的顛簸里，悄悄發了芽。

車內收音機突然飄出費翔的《故鄉的云》，“天邊飄過故鄉的云，他不停地在向我召喚……”熟悉的旋律勾著思緒，讓心跟著曲子往記憶里沉。近些年每次回村，我總愛繞著兒時的老路走，木梯搭在房檐下，踩上去“咯吱咯吱”響，像是在和舊時光打招呼。指尖拂過屋頂的金黃落葉，簌簌落在院子里，沾了滿手的秋陽暖意。清掃完畢，走到村邊高坡俯視丹江，往昔稻田里的熱鬧繁忙景象早已不見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片枯黃的玉米地，讓人有種凄涼的感覺。母親說，這幾年丹江水位下降，大片稻田沒了水，都改成種農藥和玉米了。遺憾剛漫上心頭，80年代中秋農忙的喧囂，卻猛地撞進了腦海。

那時的小村子被群山裹著，是商洛無數物質匱乏的山村之一，農業機械化更是奢望，所有農活全靠人力肩扛手拉。中秋前后的農忙，稻田里人頭攢動，像一場全民皆兵的戰爭——村里找不出一個閑人，男女老少齊上陣，就連小孩都能被派去送茶水。大人們面朝黃土背朝天，鐮刀在手中翻飛，割下的稻穗不能就地脫粒，只能一趟一趟往家運：有用背簍背的，有用扁擔挑的，還有一家人圍著木架車推的，小孩們則輪流抱著小捆稻稈跑。遇上雨天，那時穿一身雨衣算是奢侈，就用化肥編織袋或塑料紙裹住頭肩，照樣頂風冒雨搶收，生怕耽誤了農時。

到了晚上，院子里又是另一番忙碌。稻子堆成小山，大人們揮舞木棍敲谷粒，為了脫得干凈，還得進行二次脫粒：雙手攥緊稻稈根部，使出全身力氣把穗頭往木架上摔，借慣性抖落殘留的谷粒。偌大一堆稻子，要這樣一把把摔打，才能在院子里堆起金黃的谷堆，其中的艱辛，現在想起來仍覺沉重。深秋的夜晚，整個村莊都回蕩著“噼噼啪啪”的脫粒聲，那聲音里藏著豐收的期待，也藏著生活的韌性。

若是趕在中秋夜，母親會提前炒好核桃仁、花生米，拌上紅糖包進餅里，在熱鍋里烙出噴香的月餅。等皓月升上中天，已近深夜十點，一家人就坐在院子的稻草堆上。頭頂是清輝滿溢的中秋月，鼻尖縈繞著新收稻谷的干爽氣息，手里捧著溫熱的月餅。縱使累得腰酸腿疼，可當嘗到月餅的甜、聞到稻谷的香，那種土地與勞動饋贈的幸福感，便會滿滿地涌上心頭。

    故鄉是扎在血脈里的根，是走再遠都扯不斷的魂，是暖心口的歸宿，更是生命的搖籃。這份魅力，隨著年歲增長，愈發濃烈。如今的月餅包裝得精美華麗，卻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。我們為了生活離開故鄉的土地，思鄉的情結卻隨年齡沉淀得愈發厚重。忘不了農忙時男女老少的熱火朝天，忘不了三夏收麥時的陣雨，忘不了赤身插秧時的烈日，忘不了玉米葉子劃在身上的刺痛，更忘不了在土地上精耕細作的汗水。這些記憶仿佛就在昨天，卻已成為遙遠的過往，像一條無形的子午線，看不見摸不著，卻深深烙印在心底，影響著我們的一生。而故鄉父老鄉親的那種自力更生、斗天斗地的無畏精神，便是刻在這“子午線”上的刻度，成為我們永遠的精神財富。（設備管理部 劉江涌）